塞下曲六首·其三

唐·李白

骏马似风飙，鸣鞭出渭桥。

弯弓辞汉月，插羽破天骄。

阵解星芒尽，营空海雾消。

功成画麟阁，独有霍嫖姚。

“骏马似风飙，鸣鞭出渭桥。弯弓辞汉月，插羽破天骄。”李白笔下的霍去病，是一场席卷长空的青春风暴。这风暴的起点与终点，都凝聚在长安以西，一片沉默的山峦与巨石之中。

当记者在一个初冬的午后抵达茂陵博物馆时，西斜的太阳正将澄澈的金色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这片土地上。那座为霍去病堆筑的“祁连山”封土，在夕照下轮廓分明，封土松柏苍翠，郁郁葱葱，不见丝毫萧瑟。

站在墓巅，远望汉武帝的陵寝，脚下则是四散安卧的厚重古朴的汉代大型石像，那一刻，李白的诗句裹挟着两千年的风，骤然有了温度、重量与确切的形状。风声拂过蓊郁的树梢，发出深远而浑厚的声响，仿佛时间在低语。

登临“祁连” 望见徐徐展开的历史图卷

《塞下曲》仿佛一幅动态的英雄出征图。李白的天才，在于他省略了所有征途的艰辛，只提炼出最耀眼的瞬间：“似风飙”的骏马，“出渭桥”的鸣鞭，“破天骄”的羽箭。这是一种高度浪漫化的“速度美学”，它将霍去病战法精髓——“迅捷、精准、一击制胜”提升为艺术的法则。

落日将它染成一种沉稳的暗金色。沿着小径登上“山”顶，视野豁然开朗。向西望去，汉武帝的茂陵如覆斗般庄严矗立；向东不远处，李夫人的英陵亦清晰可见。这片帝王将相的长眠之地，在苍穹下展开一幅宏大的历史地理图卷，那份辽阔，很像是李白诗中“插羽破天骄”的无尽时空。

霍去病墓成为年轻人心中的“英雄主义打卡地”

霍去病墓前，记者遇到来自山西的游客田佳慧，她正在墓碑前摆放一束向日葵和一盒巧克力，她说：“霍去病将军的经历太传奇了，我想他去世时跟我现在差不多大，非常年轻。肯定也很爱吃零食。”

贺卡、零食，更多的是鲜花……为何一位两千年前的少年将军，能在当下，特别是近五、六年间，形成如此强烈的共鸣，使霍去病墓成为年轻人心中的“英雄主义打卡地”？田晖给出了他的观察：“首先是教育的基础作用。”以“马踏匈奴”石刻为代表的霍去病形象，被收录在人教版初中历史课本中，在无数青少年心中埋下了第一颗英雄的种子。“其次是时代的正向引导。” 多年来持续的爱国主义教育与核心价值观弘扬，为社会奠定了崇尚英雄的氛围。“更根本的，是祖国日益强大所激发的民族自信。” 年轻人因国家的强盛而自豪，也更加感念历史上用鲜血捍卫家国的先辈。“最后，是对和平的深切向往。” 在复杂的国际形势映照下，霍去病“驱逐外敌、守护和平”的故事，尤其能击中当代人的心。

李白咏叹：“功成画麟阁，独有霍嫖姚。”麒麟阁的画像，是顶级的荣耀。但在今天，对这位少年英雄的纪念，早已从庙堂之上，弥漫到了更广阔生动的人间。

墓前的景象揭示了这种变化。除了常年不断的鲜花，更能引发共鸣的是那个著名的“霍去病信箱”。馆方已收集了超过一千四百封公众来信，并为此在今年国庆节设立了临时展览。

打印的信件在展板上，游客可坐在长椅上细细品读。田晖谈起设立初衷：“我们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些真情流露，看到我们年轻一代心中的家国情怀与祖国的未来希望。这也是一种激发，让参观者产生共鸣。”

在众多信件中，一封匿名学生的来信让田晖印象深刻。那名学生在高考结束后，特意沿着霍去病征战过的河西走廊走了一遍，感叹山河无恙。当他如愿收到某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后，再次专程来到墓前。“他在信中说，要‘航空报国’，守护好这片两千年前英雄打下的热土。”田晖感慨，“这种从历史中汲取力量，并将崇拜转化为以身许国的实际行动，比任何说教都更有感染力。”

一名游客正在细细阅读写给霍去病的信件

墓前那些来自当代的“祭品”鲜花、信件、被踏磨光滑的“去病石”，与汉代庄严的石马、石虎并列，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文化图景。官方的麒麟阁画像或许早已湮灭，但民间的、自发的情感“丰碑”，却在一代代人的触摸、书写与奔赴中，不断重建，愈加鲜活。

长安的少年气象 或许从未真正远去

如今，茂陵博物馆正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。田晖介绍，馆方正致力于将茂陵（以汉武帝、霍去病、卫青等英雄群体为核心）从更高层面，打造为 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基地”与“汉文化的英雄之地”。具体规划正在稳步推进：首先，将全面更新基本陈列，并筹建一个专门的多媒体互动展馆，运用前沿技术沉浸式呈现霍去病的传奇；其次，馆方计划 “建立网上祭祀中心” ，让无法亲临的民众能在云端寄托哀思，部分内容有望通过技术手段实时呈现在墓区，形成跨越时空的情感联动。

此外，馆方也在设计更有文化深度的祭祀仪式，引导公众进行更深层次的纪念。田馆长透露，中央电视台正在此拍摄8集大型纪录片，采用AI等新技术解读汉武帝与他的英雄时代，预计明年播出，这将进一步激活这片历史热土。

在封土“山”的侧面，一处设置了仿汉代“投壶”游戏的区域，总是传来欢声笑语。游客们手持箭矢，模仿古人投向壶中，每一次命中都伴随着小小的欢呼。这简单的游戏，仿佛让“弯弓辞汉月”的豪情，化为了可亲身参与的趣味体验，古今之间那份严肃的距离感，消融于轻松愉快的互动之中。

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，霍去病墓的巨大影子向东延伸。这或许正是文化遗产最深刻的力量所在。霍去病墓，这座用土石堆砌的“山”，因李白诗篇的吟唱而永远生动，因无数普通人的奔赴、触摸、欢笑与誓言而永不孤独。那颗在历史星空中短暂爆发的超新星，其光芒穿越漫长的时间走廊，正通过博物馆人的匠心守护与创新传递，以前所未有的方式，照亮今日年轻人眼中的神采，并指向一个更为可期的未来。

记者离开时，最后的天光为西边的天空抹上一道淡淡的紫色。回望暮色中已成剪影却依旧苍郁的封土与石雕。或许，李白的诗并未结束。那“骏马似风飙”的篇章，正由每一个来此寻找力量、寄托情怀的后来者，以他们或静默或欢快的方式，悄悄续写。

长安的少年气象，从未真正远去，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，依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，生生不息。

来源 | 西安日报社